顾老头病,那是没病的。

但累,是真的累,不但累身,还累心。

故而,一贯皇帝睡了也不睡,蜡炬成灰泪始干的顾相,头一次撒谎告病假。

顾华章回顾府时,看到的就是自家祖父躺在院中的摇椅上酣然入睡的画面。

在一贯家风严谨、行止坐卧皆有规矩的顾家来说,这般‘小憩’实在是有失礼数。

顾华章有一瞬的恍惚,这一刻,他竟从自己祖父身上看出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。

是错觉吧?

他在院中静立,并未搅扰老人午休。

一老一少就这般安静的处着。

约莫半炷香的时辰过去,顾相掀开眼,他看到了不远处静立着的青年,脱口而出:“月奴。”

顾华章身体僵了下,月奴乃是他的乳名,盖因母亲生他时明月当空,故而有此名。

但自他八岁以后,祖父便再未如此叫过他。

顾相也回过了神,方才他恍然若梦,并不清醒,等清醒时,那声‘月奴’已叫出了口。

老话常说隔代亲,又有父不抱子只抱孙的规矩,顾华章幼时的确是与顾相这位祖父极亲近的。

只是……终究是物是人非。

“你来做什么?”

顾相语气冷硬。

顾华章神色不变:“听说祖父病了,孙儿来探病。”

顾相嘴角扯动了一下,他看向顾华章目光锐利如电,“是长公主让你来的吧。”

顾华章不置可否,“观祖父气色尚可,既无大碍,孙儿这便走了。”

“站住!”

顾华章刚转身,背后响起顾相的沉呵。

顾华章脚下一顿。

顾相看着他的背影,半晌后,无声的深吸了一口气。

“长公主可是要调你去大理寺。”

顾华章并不意外顾相会知道这件事,他来时就有猜测。

“是。”

“你应了?”

顾相说完,不等顾华章回答,便自顾自道:“你自是会应的,只怕你已知晓殿下要你办的是什么案子。”

顾华章沉眸不语。

顾相面露疲惫之色,他想致仕的心又翻涌了上来,但想想也知,是不可能的。

如今已是事不可逆,连他都说不清,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被绑到长公主的船上去的。

在回程途中,燕灼灼当着他的面审问刘璋时,顾相就料到,她会将这案子交给顾华章。

“罢了,你若想办此案,便去办吧。”

顾华章愕然的看向他。

顾相眸色幽沉,“未来的朝堂是属于你们这些年轻人的,你想走的路,注定会招致老臣们的反对。”

“你如此,殿下更如此。”

“裴城案一旦落实,大乾的天怕是要变了。”

“变了也好,也好。”

顾华章沉默片刻:“祖父是放下对长公主殿下的成见了?”

“不!

长公主野心勃勃,这朝堂迟早会落入她的股掌。”

顾相眼神锐利了一瞬,又归位平寂:“但民生多艰,社稷需要一位强硬的掌舵者。”

“我所忠的依旧是陛下,也只会听陛下的诏令。”

顾华章下意识想到:可陛下也只会听长公主殿下的话。

所以……祖父是在嘴硬啊?

顾华章眼神有一瞬怪异。

顾相看出来了,表情也难看了。

他忽然冷哼一声,斥道:“没出息!”

顾华章莫名其妙,好端端的,为何又骂起他来了?

顾相盯着他,语出惊人:“你可是对长公主存有非分之想?”

顾华章勃然变色,瞬间红透了耳根:“祖父你——你慎言!”

顾相看着他,下一句话又让顾华章白了脸。

“你入牡丹园时,坊间有人骂你以色侍人,非靠才学得长公主青睐。”

“如今,我倒希望这流言是真的。”

“我顾家麒麟儿容貌才学皆不输人,为何却比不过一个阉人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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